她原本以為，他帶她過來，是要見見他媽媽的，可他說知道她有新家庭，不想打擾她...

“怎麽了？”她忽然停住，謝初引轉頭過來看她。

“你從來沒有...打擾過她？”喬新桐有些遲疑的問。

“嗯。”謝初引點頭。

“你過來。”喬新桐拉著他倒回老銀杏樹邊，樹周圍用水泥圍成一圈，她借著他手的力量站了上去，一下就比他高出半個頭。

謝初引微微仰頭看她，額前的碎發又長長了些，已經快要遮住眼睛了。不知道她要做什麽，有些懵。

喬新桐把他額前碎發輕輕往兩邊掃了掃，露出他一雙狹長眼眸，對面樓上的房間暖光映在他眼底，像印著微光的平靜湖面。

“從來沒有打擾過她，是指你知道她住這裏之後，一直都沒有找過她麽？”她輕輕捧著他的臉問。

天色漸晚，她的指尖有些涼，謝初引把溫暖的雙手貼在她手上，認真的回答：“嗯。”

“你是傻瓜麽？”眼眶中忽然就盈了些濕意，喬新桐眨了眨眼。他媽媽走後，他是怎麽找到的她住的地方，知道她再婚後，什麽都沒有說，也不去打擾她，就這樣待在這兒看著她住的地方麽？

“你每次想她的時候，就來這兒看她麽？”她心裏酸得厲害，像被醋泡著。

“嗯。”傻瓜回答還是很簡單。

“下次再來的時候，記得叫上我。”喬新桐低頭，在他眉間輕輕印下一個吻。

“可能不會再來了。”謝初引勾了勾唇，每次覺得自己大概熬不下去的時候會過來，媽媽生日的時候會過來，可屋裏的人大概不缺他的祝福，他從此也有了依靠。

“好。”喬新桐松開捧著他臉的手，像他每次抱她那樣把他擁進懷裏，“你有我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謝初引伸手抱進她的腰，把臉埋在她肩窩。

“...小引？”喬新桐忽然聽見一個有些顫抖的聲音，擡起頭來，對面單元樓門口站著一位女士，大概是突然下樓來的，外面裹著黑色長款羽絨服，領口處能看見家居服的領。

懷裏的人忽然一頓。

**

老小區周圍也沒有什麽咖啡館，謝初引媽媽打了電話之後就在小區門口找了家茶館，晚餐時間，茶館裏的人大概都回家吃飯去了，周圍的麻將桌都空著。

這種老茶館也沒有什麽茶，三個人都點得素茶。

對坐著，一時三個人都沒有開口。

謝媽媽和謝初引長得很像，細長的眼，鼻梁挺拔，謝媽媽皮膚很白，盡管人到中年，皮膚依舊很亮，只眼尾有些紋路，看著像是沒受多少苦。謝初引只有臉型和謝豪像，所以第一次喬新桐根本沒認出來。

謝媽媽垂著頭，伸手把掉到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後，擡頭看了謝初引一眼，“家裏沒醬油了，我下樓來買，看到有個人和你有些像，站了會兒，沒想到真的是你。”

謝初引一只手放在膝蓋上，喬新桐握著他。

“我...今天回了趟...家，隔壁吳伯說你搬到了這裏，我就過來看看。”他握著喬新桐的手緊了緊。

他不想讓謝媽媽知道他早就知道她住在這裏，曾經來樓下看過她很多次的事兒。

喬新桐回握他，主動給謝媽媽打招呼，“阿姨您好，我叫喬新桐，是初引的女朋友。”她聲音清脆。

“哦...你好。”謝媽媽看著喬新桐，一直有些僵硬的臉終於露了點兒笑，“時間過得真快，你都有女朋友了。”她又對著謝初引笑了笑。

氣氛漸漸緩和起來，喬新桐感覺身邊的人也放松了些。

放在木桌瓷杯裏的熱煙裊裊升起，茶館裏此時沒什麽人，昏黃的燈泡打著不太亮的燈，周圍墻壁畫著各樣的印子，因為年代久遠，白色墻壁已經變成了淺黃色，有些斑駁。

對面的謝初引垂著眸看著旁邊的茶杯煙霧，鄧芷此刻竟有些恍然如夢的錯覺。

剛剛在樓下，看著他的側臉，她忽然就覺得很熟悉，等看到他的正面，她忽然覺得心頭一痛，這是她的兒子，她故意忽視了好久好久的兒子。看他們兩個人擁抱著，她糾結了好久是否要上樓當沒看見，終究還是開口叫了他的小名。

鼻子抑制不住的酸，鄧芷剛垂下眼，一滴淚就掉了下來，飛快消失在黑色羽絨服上，只留下一點印記。

謝初引像是有感應般，擡頭看向她，沒料到她會落淚，他有些慌的叫了聲“媽”，聲音有些幹。

鄧芷忽然淚如雨下，“你還願意...叫我一聲媽。”

喬新桐松開握著他的手，從包裏拿出了紙巾，放在桌上往謝媽媽那裏挪了挪，又把手拿回來繼續握著他的。

鄧芷接過紙巾，蓋在眼下，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，問他這麽多年過得怎麽樣麽？她沒有資格。

“我現在，過得挺好的。”大概是母子連心，謝初引說了這句，聲音還是幹澀的。

喬新桐另一只手給他遞了茶，讓他喝兩口潤潤嗓子，然後用眼神示意他需不需要她回避一下。

謝初引搖了搖頭，握緊她的手，低頭抿了口茶。

“那就好...那就好。”謝媽媽像是自己感嘆般，重覆說了兩遍。

手機鈴聲突然響起，像是把三個人從夢中喚醒，鄧芷緩了緩呼吸，清了嗓子，拿出手機接了電話。

剛剛鄧芷打電話時，走在他們前面，喬新桐那時候顧著謝初引的情緒，兩人走得慢些，也沒聽到謝媽媽在給誰打電話，只大概知道是給家裏交待幾句。現在茶館裏很安靜，謝媽媽手機對面的聲音聽得很清楚。

那邊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，問著媽媽什麽時候回來、說在等她。

她有些窘迫的看了眼謝初引，剛挽到耳後的碎發又落了下來，現在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去弄頭發。這樣坐在謝初引面前，感覺很覆雜，想問得太多太多，想問他有沒有完成學業、想問他現在在做什麽工作、想問他和旁邊的小姑娘是怎麽認識的、有沒有準備結婚。

可她不知該如何開口，或許剛剛她做錯了，不應該叫住他的。小兒子在電話那頭撒嬌問什麽時候回來...大兒子坐在對面，像是陌生人。

“您有事就先走吧，時間差不多了，我們也準備回去了。”謝初引緩緩開口，像是對著一位敬重的長輩。

鄧芷松了口氣，半晌，點點頭，“好，那你們路上小心些。”

然後起身，離開。

時隔十二年的母子相會，就以這樣簡單的寒暄結束。

鄧芷捏著已經濕成一團的紙巾，眼中再也沒有淚意，這樣對他們是最好的結局，她會懷著對初引的愧意進墳墓。

兩個人都沒有多說什麽，甚至離開，也沒有要聯系方式之類的。

因為都知道彼此不會再見。

謝初引和身邊的人十指相扣，往後仰著老竹椅，竹椅有些支撐不住的發出“吱呀”一聲，他也像是被提醒般，隨著這“吱呀”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。

剛剛兩人都坐著時，喬新桐把手放在他膝蓋處，現在兩人扣了十指，他又仰著，把手放在腹部，喬新桐的手臂往外伸著，把腦袋放在竹椅靠背處偏頭看著他。

從謝媽媽走後，他就沒說話，一直望著燈繩上掛了不少蜘蛛網的昏黃燈泡。

她沒想到，他們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，也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麽安慰他。

就在她以為謝初引還會繼續這樣很久時，他慢慢微笑了起來，面部表情像是如釋負重，然後轉頭學著她的樣子也偏頭看著她。

兩個人就這麽對視著。

“看來她過得很好。”他嘴角勾著，酒窩盛滿了光。

好到不願意和他多說幾句話、不問他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、電話那頭的小孩子多說幾聲就立馬一副想要趕緊離開的樣子。

這樣他竟然不覺得難過，反而會替她開心麽？

他們的家庭以前是什麽樣子的，喬新桐不知道，她畢竟沒有經歷過，只是局外人，也不好多做評判。可謝初引又做錯了什麽呢，要經歷這樣糟糕的少年時代？

還有謝媽媽...既然都已經叫了他，又離開...這樣算什麽呢？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叫住他。

喬新桐忽然就很生氣，因為謝豪、因為謝媽媽。

“不許皺眉頭。”謝初引朝她皺了皺鼻子，本想伸手撫撫她眉間的，又不想松開與她十指相扣的手，他調整了下腦袋的位置，他知道喬新桐為什麽忽然皺眉頭，不想她因為這個不開心，“我沒有怪過她，如果不是因為嫁給了謝豪，她原本就應該過這樣的生活。”

做著平凡的工作，有個脾氣很好會哄她的丈夫、調皮卻孝順的孩子。

“我媽媽，”他還是叫她媽媽，“原來對我很好的，也為我犧牲了很多。我小時候經常想，如果沒有我就好了，她就不會因為我而選擇不離婚，被謝豪打。”

所以她後來忍無可忍，選擇拋棄他，步入自己的新生活，他完全可以理解。那黑暗又糟糕的漫長童年中，她依舊是給過她很多溫暖的人。

“可是不是你的錯，”她扣著他的手緊了緊，“你沒有辦法選擇是否來到這個世界，他們也沒有跟你商量過。”

出生在那樣的家庭，才不是他的錯。

“他們想要生你的時候，也一定是

因為愛你才選擇生下你的。”

無論後面謝豪變成什麽樣子，謝媽媽又做了何種選擇，謝初引都是無辜的。

“你以後也會過得很好的。”喬新桐努力笑著，朝他眨了眨眼。

“對，因為有你了。”謝初引眼裏笑意更勝，他一直以來深受影響、深深背負著的重擔被她一一卸下。

已經攀著光走了出來，以後怎麽會不好呢。

晚餐時間已過，吃完晚餐的大叔大媽們一個個回來了茶館，準備開始晚上的娛樂活動。

“走吧。”

也該離開這個地方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因為有你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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